明朝成化年间,芦溪县有个叫刘永成的人。祖上几辈都务农,到了这辈,偏就他是个例外。
十五岁跟人学会了做生意,什么东西受人欢迎,便贩了到本地来卖。
又是个勤快吃得起苦的人,几年下来,积攒起一笔不小的钱财。
虽称不上相当富裕,但也是比上不足,比下有余。
二十岁那年,娶了一门媳妇,也姓刘,名丽娘。相貌出众,品德娴淑,性情温柔。
刘永成在外面做生意,丽娘则在家里操持家务。两人恩恩爱爱,日子过得十分和美。
一年后,丽娘生下了一个男婴,刘永成高兴地给他取名为刘勇。
自此,丽娘专心带孩子,把孩子养得胖胖乎乎的。
刘勇三岁时,丽娘又怀了身孕。
但上天好像见不得这家人的好,生产时,丽娘大出血而身亡,孩子也没有留住。
办完丧事,刘永成体惜儿子年幼,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,亲自陪了他半年。
但自己终究得出外做生意赚钱,不得已,最后还是把他留给了奶娘看管。
家中的闲杂事多,里里外外都需要一个女主人打点。
所以,三个月后,刘永成又成了亲。
填房姓曹,名秀珍,只有十七岁。
按理说,这般好年华的女子不会愿意嫁给一个带着孩子的男人,谁愿意一入门就当继母。
但当地的人讲究门当户对,秀珍虽然年轻,可家境摆在那里,靠卖点豆腐勉强维持着生计。
故,曹秀珍父母听媒婆介绍刘永成家境富裕,有些钱财,他们还是挺满意的。
当然,秀珍起初是不愿意的。母亲劝说她,刘永成的孩子有奶娘带,你就当没他存在。家中还有做事的丫鬟,不用你洗衣做饭,只管吩咐下人把事情做好。这等享福的事情,你不愿意,自有一大把的姑娘愿意进他家的门。
秀珍想想也是,自己平常想买朵花戴,问娘要钱,她都要说上半天。而刘永成跟自己初次见面,便大方地送上一枚金钗。等嫁过去后,还不知有多少好处。
的确,秀珍想得是没错。因为她年纪小,刘永成处处都会忍让着,对她很是照顾。
之前刘氏留下的首饰全给了她不算,每回出外归家,都会给她带新鲜的玩意儿。
秀珍是从小户人家出来的,家中没闲钱请下人,自是没被人伺候过。
如今见到刘家有下人在,便常常喜欢摆些当家主母的架势,使唤人做这做那的。
以前丽娘因性子温婉,对下人犹似家人般对待。所以,刘家的下人对秀珍看不惯,阳奉阴违的事时有发生,对她没有像丽娘那么尊敬。
秀珍觉得受了极大的侮辱,常常苛刻下人。对刘勇也不好,把他看成眼中钉肉中刺一样,犯了一点小错就罚不给饭吃。
下人们当面不敢说,等刘永成做生意回来,便私底下告她的状。
刘永成听到这些,心底里当然是很不高兴的。婉转的跟秀珍说了自己的看法,让她对自己儿子好一些。
秀珍气得很,与他大吵一顿,回了娘家。
跟她娘把这些事情说了,曹母笑道:你是当家主母,下人有什么不好收拾的?或者给点钱,将他们收买,有哪个下人不想得好处的?又或者找个理由把他们赶走,换上自己的人,以后不就都听你使唤了吗?
见女儿面上还是不解,便细细地教她:在你丈夫面前,你对他儿子好些。只要让他信了你,以后你再说他人的不是,女婿也不会不相信。
秀珍觉得母亲说的很对,打算以后就照她说的做。
过了一天,刘永成来接她回去。好言好语之下,夫妇俩和好。
这以后,秀珍时不时地给下人一点小恩小惠,对待刘勇就好像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好。
刘永成以为她听进了自己的话,便安心在外做生意,再不管家中的事情。
过了半年,有日归来。秀珍跟他说,刘勇的奶娘纵容孩子偷窃,品性不端的人,会带坏孩子。
刘永成信了她的话,把奶娘辞退,换了曹母找来的人。
接着,原先的丫鬟也被她换掉。说是年纪大了,放她出去嫁人。
如今家里的下人,全是秀珍的人,都是向着她的。即便她对刘勇不好,也无人会跟刘永成去讲。反而会说,秀珍如何如何对刘勇好。
久而久之,刘永成对秀珍是深信不疑。就算秀珍跟他说了刘勇的坏话,他也是相信的。
日子就这么过了两年,秀珍怀孕生下了一个儿子,取名刘强,一家人对他宠的不得了。
又由于吹多了枕边风,慢慢的,刘永成对刘勇没有以前那么喜爱了。
下人们都是看碟下菜的,见主人不喜欢这个长子,对他自然也不好。有的人还会故意帮着秀珍在刘永成面前,说他的不是。
刘勇年幼不懂事,下人与继母对自己不好,他心底里知道,不高兴地抗争过。
秀珍不动声色,接着暗地里挑拨。让刘文成愈发地对大儿子反感,觉得他惹人嫌,真希望没有这个儿子就好。
一日,刘强玩得口渴,想要喝水。
奶娘正准备去倒,秀珍制止了她。大声喊来了刘勇,让他去倒碗水过来。
七岁的刘勇很听话,依言照做,小心翼翼地把水端来。
走到近前,秀珍故意伸出腿,刘勇被绊了一下。
一个趔趄,碗中的水洒出,有几滴溅到了刘强的衣服上。
秀珍说热水烫到了刘强,把他大骂了一顿,并将此事告到了刘永成那儿。
刘永成大怒,认为此子是心存嫉妒,故意为之。
找了根皮鞭,狠力地抽他,说是让他长长记性。
正好,有位与刘永成常有生意往来的客人来访,刘永成这才住了手。
这位客人姓卢,名宜扬。他见刘勇虽满含热泪,却紧咬嘴唇不吭一声,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肯说。
心中诧异,将刘勇带到一旁,蹲下来问他:“做错了事,跟父亲道个歉,不就行了吗?何必要这么执拗。”
刘勇眼中的泪珠,大颗大颗地往下落。
过了一会儿,才说:“求饶的话很容易说。只是,我怕地下的娘听见,会心里难受,以为她的儿子当真做错了事。”
在家中,秀珍不喜欢听别人提起丽娘。倘若有人不慎说了一句半字的,她必定要不高兴许久。
于是,刘永成上前挥手给了他一巴掌:“逆子,此时故意提起你生母,是何用心?小小年纪,就会耍奸,长大了还得了?!”
卢宜扬是见过丽娘的,沉默半晌,站起身对刘永成说:“你家长子比我家幺儿大一岁,身形却好似要小上许多似的。”
本来他是有笔生意要与刘永成谈的,这会儿只字不提了。只在他的肩头拍了拍,叹了口气就走了。
自此后,断了与刘永成的生意往来,与一位姓江的朋友合了伙。
刘永成觉得奇怪,多年的合作,一直都好好的,为何突然说断就断?
提了礼物去拜访卢宜扬,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。
卢宜扬笑笑说:家里的生意,我说了不作数。几位本家兄弟思虑再三后,皆认为江公子更适合。
说完,拉过一旁的小儿子,逗着他玩。
卢家的幼子,六岁。长得白白净净,圆头圆脑,甚是机灵的样子。
刘永成少不得夸赞了几句:“你家这孩子长得甚是可爱。”
卢宜扬淡淡地说道:“他比你家长子,只小了一岁。”
接着,含笑让儿子背诵诗词,又问他今日吃了些什么。
孩子口齿清晰,一一作答。
刘永成不明白卢宜扬今日为何与平素不同,再呆下去,觉得甚是无趣,只得提出告辞。
卢宜扬礼貌地送客出门,执意把他带来的礼物又让他拎了回去。
过了些日子,刘永成从别人嘴里得知,卢宜扬之所以不肯再与自己做生意,原因竟然是因为刘勇。
卢宜扬说,当初,刘永成与先夫人丽娘的感情是很深厚的。可如今再看他的长子,又瘦又小,还不如一个六岁的幼儿。一个对亲生儿子都能那么狠的人,在生意上若遇到利益问题,他必定对合伙人不会手下留情。这样的人,不能与之做长久的生意。
刘永成听了,非常气愤,认为他小题大作,故意为难自己。
但静下心想一想,卢宜扬在自己面前逗弄孩子,无非是想让自己知道,刘勇长得过于瘦小,不如一般的孩子。
一个人的胖瘦,不是一、两天能形成的。心中起疑,难道秀珍一直在骗自己,她根本就没好好对待长子?
有心想在家中暗暗地查一查,但回到家后,小儿子跑过来撒娇要他抱。秀珍满面笑容,对他体贴入微的各种关怀,使得他把刘勇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。
事后再想起,怒气已不剩多少,这事就不了了之了。
实则,从内心底来说,他并不想为了长子,来破坏这个有着和睦幸福氛围的家。
生意场上,也是讲究人品的。卢宜扬几个兄弟素有君子之风,商贾之人喜欢唯他们马首是瞻。
自从卢家不再与刘永成合伙做生意后,同行中,有人跟着学样,也不愿与他合作。
初时,刘永成的生意看不出有什么变化。但时间一长,就很明显的不行了。
他心中埋怨卢家的人,但更恼恨刘勇。认为此子心眼颇多,故意在卢宜扬面前提起他死去的亲娘,使得人们以为自己虐待他。
生意不好,刘永成无事可做,在家中一呆就是小半年。
秀珍觉得奇怪,一日吃完饭,问他:“这回怎在家中待得这么久?”
“还不是因为那逆子害我。”刘永成便把前面的事情说了一遍。
秀珍心中有些慌,强作冷静,嗤笑道:“一种米养百样人,隔壁朱屠夫家的儿子,天天有肉吃,不也一样长得瘦小吗?难不成,朱屠夫的妻子也是后娘来着?”
说罢,将手中的碗筷重重地搁下。
刘永成见她生气,生怕要吵架,连忙哄她:“我知道与你无关,都是那逆子自己的事。”
秀珍赌气地将身子转到一边:“谁家黄花大闺女不是嫁个没结过婚的男子,享受着新婚的快乐。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,就是嫁到你家,给个那么大的孩子当继母。最后,还没落得一句好话。”
刘永成知道在这方面是委屈了她,一顿好言好语地哄:“我知道你最是难做……”
秀珍不理他,撂下了一句狠话:“以后,这个家有他没我,有我就没他。”
说罢,真的起身去里屋收拾衣物,准备回娘家。
刘永成赶紧拦着她:“这个家哪能没有你,那逆子……我会处理。”
生意上的事已让他焦头烂额了,家里再出乱子,那可如何是好。
秀珍仍是不搭理,继续收拾。
刘永成急了,脱口而出:“给我三天时间。三天后,保证你看不到他。”
秀珍这才住了手:“好,这是你说的,可要说到做到。”
其实,那句话是刘永成随口说的。怎样让刘勇不出现在家里,他还未想出要如何做。
到了第二天晚上,他仍是什么都没做。
秀珍冷着脸,卷了被子,一声不吭地去另一屋睡。
刘永成不敢阻拦,自己一个人睡在床上辗转反侧。
翌日,秀珍呆在屋子里没出去,早饭让下人送进来的。
刘永成狠了狠心,对刘勇说:“今日我带你出去爬山。”
刘强在墙边上玩,他听到了要出去玩,跑了过来:“爹爹,带我去。”
刘永成忙道:“你不能去,快去找你娘。”
刘勇不解,问他:“弟弟为何不能去?”
“他年纪小,爬不动。”刘永成仓促地说完,抱起刘强塞进秀珍屋里。而后,拉着刘勇就往屋外走。
昨晚下了一夜的雨,到现在还是细雨淅沥,上山的路是泥泞不堪。
走了一小半路,刘勇跟刘永成说:“爹爹,这雨天路滑,容易摔跤,我们还是下山吧。”
刘永成心乱如麻,佯装呵斥道:“这么一点苦就受不了,以后怎么跟我学做生意?”
刘勇没再吭声,低着头随父亲往上走。
走到半山腰时,刘勇很累,停了下来:“爹爹,我想歇息一会儿。”
刘永成不许,仍是呵斥他:“你就是平时太享福,如今吃一点苦头就喊累,走快些。”
无奈,刘勇只得忍住,咬紧牙关继续往上走。
终于,到山顶了。
刘勇喘着粗气,左右瞧了瞧,想找个地方坐下来。
就在这时,一股大力袭来,刘勇往山崖下摔去。
慌乱之中,他抓住了悬崖上的树藤,整个人悬在崖边。
抬头看去,刘永成的脸扭曲着,目光狰狞。
刘勇明白了,就是父亲推的自己。
他没有求饶,只是冷冷地问道:“我是你的亲生儿子,为何要害我?”
刘永成见他没有摔下去,本是心虚不已。但见他的目光中没有害怕,只有冷漠,心中的恼恨立即涌上心头。
骂道:“要你这儿子有何用,不如早些去找你那短命的娘。留着你,只会坏我的生意,害得你继母要离家。”
刘勇用很陌生的眼光看着父亲,稍顷,淡淡地说道:“你会后悔的。”
他的年纪不过八岁,面对死亡,却能冷静如斯。这让刘永成心中开始恐慌起来,弯腰拾起一块大石头,狠劲朝他砸去……
刘永成看着刘勇滚落山崖,又等了一会儿,才放心地下山。
秀珍见他一个人回来,面上浮现些许得意之色,问他:“事情办妥了?”
他点头:“妥了。”
刘强没见到刘勇,上前拉着他的衣角,问:“爹爹,哥哥呢?”
刘永成骗他:“走迷了路,要晚些回来。”
夜里,刘永成搂着秀珍,想与她交好,被她拒绝。
“我怎知你是不是在哄我,那小崽子不定被你放到哪了。过两日又要回来,我岂不是上了你的当。”
刘永成安慰她:“不会回来了,我亲眼瞧着他滚下去。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,即使没死,也必定会被野兽吃掉。”
秀珍这才满意,与他在床上云雨了一番。
事后,刘永成只觉得身心舒畅,四肢舒展开,想好好睡一觉。
才刚闭眼,意识就混沌起来。
四周突然白茫茫一片,他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。
茫然不知所措时,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名红衣女子,背对着他,手中的罗扇轻轻摇着。
虽瞧不到正面,但就这纤纤细腰,不足盈盈一握,便可知这女子绝对是位清丽佳人。
刘永成心存好感,想问问她是谁家女子。可无论他使出多大力气,都出不了声。
就在这会儿,女子缓缓地将身子转了过来。
果然是有着闭月羞花之貌,眉如翠羽,肌如白雪。增之一分则太长,减之一分则太短。
刘永成瞧呆了,心里总觉得有一种熟悉感,好似在哪里见过她。
女子看着他这副呆样,轻轻地笑了笑:“相公,不认识妾身了?”
这一声“相公”,把刘永成拉回了神。这才想起,她是丽娘,自己前面的妻子。
心头一阵激动,就想上前拉住她的手。
丽娘却很快往后退了几步,红唇轻启:“我们的儿子呢?”
对于这个问题,刘永成心虚,答不上来。
丽娘面露愁苦之色:“我日日都来看他,今夜怎就不见了?”
见刘永成还是不语,丽娘开始淌起泪来。
突然,脸上的泪变成一行行的血,甚是恐怖。
刘永成吓得不行,欲逃走。脚却像生了根似的,拔都拔不动。
丽娘的眼睛变得冰冷,成了血色。
“你害了我肚里的那个,如今连已经生下来的,同样也不放过吗?”
她的双手突然变得很长,指甲又长又尖,朝刘永成的脖子掐来。
“我没有想过要害你……”刘永成惊叫出声。
这么一叫,他就醒转过来。
“做什么那么吵,遇到鬼了?”秀珍被吵醒,嘟哝着骂了一句,又翻身去睡了。
刘永成额头上冷汗涔涔,心中惊悸不安。
这一夜,再难入睡。
其实,丽娘的死,与他大有干系。
因为丽娘相貌出众,长得很美。刘永成做生意又经常出外,故总是疑心她对自己不贞。
丽娘第二回怀上身孕后,刘永成觉得那定不是自己的孩子。偷偷给她服用落胎药,但胎儿稳稳的。
刘永成不死心,又试了两回,皆以失败而告终。
在丽娘生产那日,趁着她腹疼无力,再次喂了她一碗落胎药。
这回,加足了份量。
最终,胎死腹中,而丽娘也大出血而亡。
一尸两命!
这些事,刘永成以为做得天不知,鬼不觉的。没想到,丽娘却是清清楚楚。
丽娘死后的几年,从未曾入过他的梦。这回,因刘勇的事,不仅入他的梦,还把当年他害自己的事也说了出来,这怎能不让刘永成害怕呢?
天明后,刘永成披衣走到屋外。看着院中的花花草草,心绪平静了些。
以为仅是一场梦而已,过后就无事了。
哪知,以后夜夜入睡,都能梦到丽娘找他要刘勇。
他害怕极了,特意去真圣观,欲请道士来家中驱邪。
观中,凌霄道人正在给弟子讲学。
坊间,人们都说,凌霄道人道行高深,德高望重。
刘永成心想,若是能请到他,那事情定能很快解决掉。
打定了主意,便在一旁耐心地等候。
一个时辰之后,道长终于讲完。
待周围的人散去了些,刘永成凑到他跟前,说出来意。
他不敢说给丽娘落胎的事,更不敢说自己害刘勇的事,只是说有恶鬼扰人。
凌霄道人静静地看着他,如古井般幽深的眼睛透着睿智。
半晌过后,才道:“先夫人仅是入梦,并未闹得你家宅不宁,实在谈不上扰人。”
刘永成不甘心:“她让我睡得不安宁,这还不叫扰人吗?难道非得家中人被她闹死,你们才肯去驱邪?”
凌霄道人淡淡地笑了笑,没说话,径自走了。
见此情景,刘永成知道是请他不动了,便又去找其他道士。
但道士们,皆婉言拒绝。
垂头丧气地回家,秀珍问他去哪了,刘永成实话告之。
秀珍不以为然:“多大的事,还用去找凌霄道人。你怕她入梦,换个地方睡不就得了。”
刘永成觉得她说的很对,便独自去乡下住了几日。
可晚上入睡后,还是老样子,且丽娘的声音一天比一天狠厉。
他心中暗忖,还是得另外寻个法子才行。
端午节,家里来了客人。秀珍令下人煮了粽子,还准备了好些鸡鸭鱼肉的菜肴。
人一多,就热闹。刘强玩得高兴,多吃了些肉。吃得口咸,他自个儿偷偷去找冷水喝。
结果,到傍晚时,上吐下泻,把大家吓得要命。慌忙去医堂请大夫,喂他喝了汤药后,才止住。
刘永成琢磨着,都吃同样的饭菜,怎么就刘强生病呢,这定是有邪气在作怪。
这日晚上,丽娘居然没有入梦,这让刘永成更加认定丽娘已经缠上了刘强。
第二日一大早,他去找凌霄道人,把这事情说了。
“我家小儿已经被鬼缠上,又吐又泻,不得安宁。有劳道长辛苦一趟,为他驱邪治病吧。”
凌霄道人面色平静,道:“这话从何说起?你根本没有儿子啊。”
刘永成急了:“怎么没有?我有两个儿子……”
想起刘勇,自觉失言,立即将嘴闭上。
“送客。”凌霄道人的面色不好看,挥了挥衣袖,让人把他请出去。
几个小道士半拖半劝地,把刘永成拉了出去。
刘永成心中不悦,愤愤地骂道:“我明明有儿子,他却说我没有儿子。说什么道行高深,都是吹嘘出来,骗人的。”
有位小道士听他骂道长,很不高兴,回了一句:“你还有没有亲生儿子,自己不知吗?”
刘永成心虚,以为他害刘勇的事情败露了,追问道:“你这是什么话?我一个儿子走丢,另一个儿子好好的在家,怎么会不知。”
小道士敷衍他:“好好,你知就行了,快走吧。”
刘永成一出道观,小道士赶紧关门,并让人端盆水来。
“……这地脏了,赶紧冲洗干净。”
他的声音很大,刘永成疑心是在骂自己,气得不行。
转身欲去拍门找他吵,手才举起,想想还是算了。以后还有求于他们,不能得罪了。
行走在路上,总觉得有人在对自己指指点点,并且相互说着什么。
以为看错了,仔细再瞧。
没错,就是在指自己。
刘永成觉得奇怪,自己并不认识他们啊!
走到家门口,邻居们聚在一起说话。
看到他来,有位五十多岁的妇人,直接就啐了他一口。
刘永成恼怒得很,上前跟她理论:“我得罪了你?”
妇人冷声说道:“你没得罪我,你得罪了鬼。”
这是什么话?刘永成只当她在发疯,懒得再理,拂袖离去。
在家中坐了还不到半个时辰,衙门来了几位官差。说是有人告状,让他去一趟。
刘永成陪着笑脸,问道:“官爷,我没做错过事,是谁在告我?”
官差不耐烦地回了一句:“少啰嗦,去了不就知道了。”
他们的语气不善,刘永成预感到不妙。难道是杀害刘勇的事情,被人发现了?
当日山顶上明明没有其他的人,那么是谁在告自己呢?
刘永成的双腿在微微打着抖,心里七下八下的。
欲随他们走,哪知官差又冷冷地说道:“把你家妻子一起带上。”
秀珍心中有鬼,故作不解:“我一个常年累月呆在家里的妇人,哪里知道相公在外头做什么,为何也要我去?”
官差面露不屑,懒得解释,只说:“快走,不然就锁上拖你走。”
秀珍无奈,不敢再说话。
实际上,不止这一对夫妇,刘家的下人们也一并被带走。
到了公堂上,刘永成见到告自己的人,竟然是卢宜扬夫妇。
心中既纳闷又恼恨,嘴里不敢说什么,只是用眼睛死劲瞪着他们。
如他所料,卢宜扬夫妇来衙门告状,正是为了刘勇的事情。
不过,告状人实际是卢宜扬的妻子汪海棠,卢宜扬是陪她来的。
知县姓穆,见到堂下跪着的刘永成夫妇,问都不问,扔了签子下去,令差役打他们二十大板。
差役们立即如狼似虎地上前,把这对夫妇绑在凳子上,铆足了劲儿就打,打得那叫一个畅快。
在后面围观的一众百姓,都连声叫着好。
那么,为何是汪海棠来告状?而老百姓又为何抚掌叫好呢?
这里面有一件刘永成不知道的事情。
在汪海棠来告状前,坊间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,令人惊了又惊的事。
昨天夜里,这城里大部分的人,都做了一个梦。
按理说,做梦是件很平常的事,没什么值得稀奇的。
但奇怪就奇怪在这里,他们所做梦的梦境,居然都是一样的。
在这个梦里,人们看到刘永成喂刘丽娘喝落胎药,结果一尸两命。也看到刘勇在刘家受继母毒打,被下人喂吃猪食。
一直到最后,刘勇被刘永成推下山崖,并捡起大石头砸向他的事,人们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除这些外,人们还看到曹秀珍与人沟通的桃色事件。
曹秀珍为何一心想要除掉刘勇,不仅仅是因为不愿意与继子共处一屋,还因为刘勇发现了她与别的男人私通的事情。
曹秀珍未嫁过来之前,会随人去街上的一家脂粉店玩。虽说买不起里头的货物,但看看也是好的。
脂粉店的掌柜姓方,长得貌若潘安,很受妇人们的喜爱。曹秀珍去脂粉店,有一部分原因,就是想去看这位方掌柜。
方掌柜是娶了妻子的,他妻子是位秀才的女儿,长得很美,且娴淑有礼。
曹秀珍长相一般,又囊中羞涩,她知道自己是引不起方掌柜注意的。连朵花都买不起的人,又如何买得起店中的物品?
在她嫁给刘秀成后,手中有了钱,自然要去脂粉店摆摆谱,挽回些面子。
那日,她独自一人去店里,正巧方掌柜闲得无事。
几个眼神试探下来,方掌柜立即懂了她的意思。
让伙计守店,笑着对秀珍说,里屋有好货,可以介绍给她。
哪里可能是真的带她看货,一个是惯常懂得女子心思的风月老手,一个是恨不得立即红杏红墙的年轻少妇,两人一进屋,就犹如天雷勾动了地火,在床上滚作一团。
伙计对此,早已是习以为常,照常做自己的生意。
这种事情有了开头,就没那么容易结束。两人都如食髓知味般,欲罢不能。
对于方掌柜而言,家花再美,也不如偷来的野花刺激。
所谓妻不如妾,妾不如偷,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。
刘永成在外头做生意,经常不在家。秀珍便约了方掌柜来家中,极尽风流之事。
每回都是夜里前来,过两个时辰,方掌柜再偷偷地溜走,所以没人发现。
没过多久,方掌柜厌烦了她,又去寻找新的野花了。
秀珍去纠缠了几回,方掌柜皆没理。直到后来烦了,让自家夫人出面,守在店里,她才作罢。
秀珍实在耐不住寂寞,既然红杏出墙了一回,就不怕有第二回、第三回。
她四处勾搭,就连去布庄扯块绸缎做衣裳,都能与掌柜搭上关系。
有的男人经得住诱惑,不屑于理她。而有的男人,对于这送上来的野食,不吃白不吃。
是以,刘强究竟是谁的孩子,连秀珍自己也不清楚。
在她将刘家的下人都换成自己人后,行事就更加肆无忌惮了。
夜里,不但将外面的男人带回家,就连家中的伙计也不放过。
这些事情,刘永成是完全不知道,没人告诉他。
有回,刘勇起来小解。路过她窗外,听得里头有不寻常的声响。
又想起邻居们的言论,第二日便婉劝她:“母亲,有人说我们家晚上经常有贼进来,母亲的房屋可曾少了东西?”
哪知秀珍恼羞成怒,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:“跟着别人胡说八道,我怎么从来没有瞧见外人?”
为怕刘勇捣乱,秀珍还将刘强从奶娘那里抱过来,扔给他带。而自己,照常夜间与人风流。
可怜刘勇小小年纪,倒要先学会如何做“娘”了。
一日夜间,不知刘强为何原因啼哭不止,刘勇实在哄不住,只能硬着头皮去请秀珍。
这么一来,就搅了她的好事。
她没开门,隔着门把刘勇骂了一通,让他去找奶娘。
刘勇对继母的行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,等刘永成回来,隐晦地告诉了他。
刘永成不敢相信,扯着他当面去问秀珍。
结果,秀珍撒泼打滚,说这个继子没安好心思,挑拨他们夫妇关系。
边说还边去屋里拿了根绳子,装模作样地要上吊。
刘永成信了她,把她拦下。却用她手中的绳子绑住了刘勇,把他狠狠地打了一顿。
打完后,不许人给他搽药,把他关在柴房,还不给他饭吃。
那个与秀珍私通的伙计,夜里偷偷溜进去,把盐撒在刘勇的伤口上,狞笑地让他再去告状。
一连几天,刘勇都吃不到饭。直到奄奄一息时,那个伙计才给他端来一盆猪食。
在这个家中,刘勇没有地位,过得甚至还不如一条狗。被曹秀珍无故毒打,以及被下人捉弄的事情,时有发生。
刘永成知道吗?当然是知道的,只不过睁只眼闭只眼。曹秀珍告诉他,自己是在管教孩子,为了刘勇的将来好。
他也就选择相信了,长子没用,不还是有个聪明伶俐的小儿子吗?
这家人毒辣的行为,引得人们在梦境中都愤慨不已。
饶是穆知县这个有见识的人,也不禁看得泪眼婆娑。醒来后,犹自在感慨人心的险恶。
这时,穆夫人也醒来,同样是脸上带着泪痕。
穆知县一问,才知她做了同样一个梦。
起床后,见下人们聚在一起义愤填膺地说着什么。一问得知,皆是做了此梦。
吃过早饭,师爷也来找他说这件事,并且说已经有人递了状子上来。
穆知县觉得奇怪,问他:“是何人有这么大的神通,让大家都做了个同样的梦。”
师爷沉默半晌,说道:“也许是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,才会如此吧。”
告状的人叫汪海棠,是刘丽娘生前的好友,两人从小一块长大的。
汪海棠说,她除了做这个梦外,还梦到刘丽娘拜托她来告状。
刘丽娘跟汪海棠说,自己和腹中的胎儿被刘永成害死后,本打算忍了这口恶气。毕竟人鬼殊途,自己不能做出越界的事。又因为老天是有眼的,刘永成冤枉自己不贞,屡次想害无辜的胎儿。那么他自然就受到上天的“眷顾”,娶了个不贞的女子秀珍。
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,让他想什么,便得到什么。刘丽娘对他做恶的事,也就不再计较,从未去入过他的梦,扰他安宁。
但万万没有想到,刘永成不仅容许他人残害亲儿,自己还伸出罪恶的手,剥夺骨肉的生命。
刘丽娘再也忍受不住,第一次入他的梦,只是希望他良心未泯,去把刘勇找来。
哪知他根本不理会,还想将刘丽娘的鬼魂除之而后快。幸得凌霄道人道行高深,深知此事的前因后果,没有助忖为虐。
刘丽娘去求阴官,阴官答应为她托梦给世人。
阳间的事情,理应有阳间人来处理。
于是,便有了城中大部分的人,做了同样一个梦的事情。
汪海棠还说,前段日子,自己的相公去刘家,看到刘勇瘦骨嶙峋,不如街边的乞儿。为了提醒刘永成,故意与他断了生意往来。
在刘永成去卢家时,汪海棠还特意放出小儿,让他见到。以为有了两个孩子的对比,能让刘永成清楚地醒悟,曹秀珍并没有好好的对待刘勇。
最后,汪海棠哽咽地说道:“哪知这恶人,非但不醒悟,还做出残害亲儿的事情,真正是人神共愤啊!”
刘永成趴在地上,听得这些控诉,深知不但阳间人不会放过自己,就连阴间的鬼,同样也不会放过自己。
心中的悔恨冲到了顶峰,原以为刘丽娘长得美貌,会做出对自己不忠的事情。而曹秀珍长相一般,除了脾气差点,其他都是本份的。哪知,她才是那个给自己戴绿帽的人。
愤恨之下,刘永成突然直起身子,朝一旁曹秀珍的脖子狠力地掐去……
这事情已经令人很明白了,穆知县由着他二人“狗咬狗”了一阵后,才做出判决。
刘永成和曹秀珍被判斩立决,这之前,先各打五十大板。
刘家的下人,各打三十大板,投入大牢。
不过,刘永成和曹秀珍在五十大板还未打完时,便双双咽了气。
后头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。
“这两人作恶多端。阴间的衙差都等不得,要拖了他二人的魂魄走。”
“到了阴间,下油锅定是少不了了。”
“他俩太坏了,真是与鬼都结下了仇怨啊!”
……
刘、曹二人的狠毒,激起了人们心中的义愤。虽说他二人已经咽了气,但衙差仍是将五十大板打完。
尸首由刘、曹两家的亲属各自领回,一路上,不仅被路人唾弃,甚至还有气愤的人向他们掷以石块。
两家人速速将他俩埋葬后,不知为何,那坟墓又被人刨开,里头的尸首被野狗撕扯得残破不堪。
无奈,只得再一次将他俩的尸首,也不知谁是谁的,胡乱拼凑又埋了一次。
结果,坟墓还是被刨开,尸首再一次遭到破坏。
最后,只得将两人残余的部位堆到一起,用火烧了,把灰散掉。
自此,刨坟的事情,才得以消停。
这还真是:凡人为善,不自誉而人誉之;为恶,不自毁而人毁之。
后记:
十年后,城里又出了一件新鲜的事,同样被人议论了许久。
新科状元秦莫问来到了芦溪县。
这位年轻的状元郎,听闻家世很不一般,背景惊人。
而他自身,才华出众。殿试上所写的文章,惊艳了百官,令皇上也拍案叫绝。
不过,这些都算其次。毕竟来此地游览的人,比他名气更甚的还有。
他来这里,是做了一件不寻常的事,让城里的百姓惊讶不已。
穆知县的任期已满,早已去了他处任职。如今的县令姓关,在他的陪同下,秦莫问请了道士,打开了刘丽娘的坟墓,将尸骨小心的取出,打算带走。
秦莫问跟关县令说,我娘的祖上是浙江杭州人,她一直有个愿望,就是想将尸骨埋去祖坟旁。
围观的百姓听了,觉得讶异。
刘丽娘死去多年,她的夫君又是姓刘,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娘?
有知道旧事的人猜测,难不成当年的刘勇没死,变成了如今的新科状元?
等秦莫问去拜访了卢宜扬夫妇,又去真圣观叩拜凌霄道人后,有好事的人将消息传出,秦莫问就是刘勇。
当年,刘勇摔下悬崖之后,挂到了一棵树上,幸得被山中的猿猴救下。
刘永成不可能去寻找他,刘丽娘便托梦求助凌霄道人。
凌霄道人是在刘勇摔下山崖后的第三日,才找到他的。当时他命悬一线,靠着猿猴喂他山中的露水维持着生命。
凌霄道人将他带回真圣观,那时名医秦石正在观中做客,施以援手,将他救活。
待他伤势好转,秦石便问道长要了他去。
秦石的长兄秦庭在朝中为官,官居二品。仕途顺利,只可惜膝下无一儿半女。他又是个只肯娶妻不肯纳妾之人,故如何让他有子嗣,成了秦家长辈最为烦心的事。
秦石把刘勇带回秦家,本是让长嫂代为抚养。哪知这孩子与秦庭有缘,只相处了一日,秦庭就打算收养他。
在举行入族典礼后,刘勇正式更名为秦莫问,成了秦庭唯一的儿子,并由他专心培养成才。
城中的百姓听闻这个消息,又重新提起了旧事,个个唏嘘不已。
亏得上天有好生之德,人有恻隐之心,才得以让刘勇幸存活下来,有了今天的秦莫问。
曾经的弃儿,如今的状元郎,前程肯定大不相同。
有人就此事特意去问凌霄道人:他的命运,是否可以认为,被鬼改了命,才有如今的好运?
凌霄道人笑了笑,道: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;地势坤,君子以厚德载物。秦莫问的前程,完全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结果。
惟命不于常,道善则得之,不善则失之。
人的出身,没有办法改变。但一生的命运,其实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。
年幼的刘勇遇到刘永成那样的父亲,他是没有办法的。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,万物皆有一线生机。让他遇上了凌霄道人,遇上了秦家的人。
秦家给了他优裕的生活条件,但给不了满腹的学识。他是靠了自身勤奋的努力,才学有所成,取得了如今的地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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