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欢做了梦。
在梦里,她回到那个到处白雪茫茫的地方。身前,有个跌倒的孩童。她不伸手,只冷冷地瞧。良久,那孩童自己爬起来,抬起头,是和她如出一辙的脸。
……
醒来现出了一身汗。她默默爬起来,换了套衣服,把汗湿那套像对待垃圾一样扔到了地上。
阿欢在桌前坐下,双手托腮,颇有些惆怅:在梦里,怎么没给那孩童脸上来两拳?
冒牌货。
天光的时候,祝南风如约来接她。剑修最看重基础,即使内门弟子,每日清晨都要练习挥剑。
“你刚入门,也没有师尊,实际该和外门弟子一起练的……”祝南风说,“不过有我在,你就不用担心了。”他想小师妹貌美,讲话又不太好,外门弟子多是男子,怕有什么冒犯。
祝南风看她一头黑随意散着,一根簪子也没戴,又问:“小师妹,你不梳么?”
阿欢摇摇头,指了指自己:“阿欢。我的大馒头好吃吗”她比较喜欢这个称呼。
祝南风道:“那你也要唤我南风师兄。”
阿欢问:“南风,可以吗?”
少年便不说话了。阿欢等了一会儿,侧头去看他,只看见祝南风微红的耳尖。
她想:那就是可以了。
两人向着祝南风平日修行的地方走去,到了中途,还遇见一名师姐。祝南风和那位师姐打过招呼,准备继续往前走,而阿欢还在盯着师姐的脸看。
祝南风:“?”
好在柳依依并未介意阿欢的无礼,她笑道:“原来新入门的小师妹长这般模样。”又半开玩笑地说,“我还有事在身,便先行一步。南风,你可要照顾好小师妹,否则我才不轻饶。”
她说完便离开了,剩阿欢依旧看着她,把自己生生变成了座望师姐石。祝南风一连喊了好几声,她才收回视线,又看看这位小师兄,说:“你们,不合适。”
祝南风:“?”
今天的疑惑事件有点多,但不妨碍他因为小师妹在意自己而高兴。祝南风美滋滋问:“为什么说我们不合适?”
阿欢说:“因为,你们不像。”她指的是脸。
清俊的少年摸摸自己的脸,这下是真的疑惑了,“她姓柳,我姓祝,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,怎么会像?”
阿欢:“不是一家的人,也能……”她略微思索了一番,选了个自认合适的词:“也能、双修吗?”
这话惊得祝南风差点被自己绊倒。他磕巴:“什、什什什么?”
“兄弟、姐妹,才能双修。”阿欢说得认真,说的字数甚至打破记录,“你们,这样不好。”
“我才没和柳师姐双修!”祝南风音量大得能把天掀了,“小师妹啊小师妹,你到底明白什么是双修吗!?”
阿欢静静看着他,没说懂,也没说不懂。她觉得这个人有些奇妙,情绪那么充沛,快乐和烦恼都明显。
祝南风被她这样看着,还没开始生气,便泄了个彻底。
阿欢:“不是师姐,那你想和,师妹?”
祝南风:“我饿了想吃你的大馒头!!!”
阿欢只是疑惑,可落在有心人耳中,却成了几乎明目张胆的暗示。番茄人在线变红,祝南风连连摆手,一个“我”字念了3次,最后话也没说完便跑走。
阿欢茫然地看着少年落荒而逃的背影,用眼睛在他身上打了个问号。
上次的对话在祝南风的避而不谈下被刻意遗忘,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,在阿欢终于能稳定地日挥千下木剑的时候,几位外出的仙尊回来了。
祝南风比往日来得还要早,是来替她梳头。阿欢自己不会梳,整日披着,从没想过好不好看。可今天是正式场合,不能失礼。十八九的少年脸皮薄,靠得这般近,只一下下梳着那头黑,脸都红透。
阿欢从镜中看见,也没在意。她想天底下大概的确有人的脸就是会变红,不为什么,就是乐意变。
整理好仪容仪表,祝南风引阿欢去见掌门。离开的时候依依不舍,把“我好不想和你分开啊”写在了脸上。
玄清宗掌门:?
掌门是位白飘飘、仙风道骨的老者,简单地说,便是符合凡世对仙人的一切想象。
这位仙人此时正絮絮叨叨,对着阿欢千叮万嘱:“仙尊面前切莫失礼……你乖觉些,把态度摆端正了……”
阿欢点头,看起来不像在听,也不像没在听。掌门觉得这个女娃有点呆,不如其他弟子机敏,有些犯愁。
正殿之中,五位仙尊端在上位,看起来很威。
这些看起来很威的仙尊们上下打量了一番阿欢,开始加密通话。
一个说:“这个好。”
另一个说:“不知剑术如何。”
前一个又说:“拜入我门下,能为性别平衡做不少贡献。”
第3人刚连上传音入密,呛他:“你根本就不关心她,你只关心你自己。”
阿欢不知几位仙尊为何不说话,她垂着眼,不太感兴趣。
安静的店内突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冷哼:“容貌太盛的,我才不要。”
阿欢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,又低下头数地砖。掌门拿出手帕,开始擦自己的冷汗。
仙尊们在局域网内争论半响,得不出结论。叶音仙尊——最先说话的那个——便私聊掌门,吩咐:“你问问她的意愿。”
掌门如实转告阿欢,不懂这人为何不自己问。真装。
阿欢想了想,手指着端坐正中那个。是五人中唯一没对阿欢表任何看法的青岚仙尊。
被失礼地用手指着,青岚仙尊也没说话。跟个王八似的,动也懒得动。阿欢指了一会儿,觉得胳膊有点酸,又放下手,转头给掌门了个问号。
场面一度很尴尬。
掌门擦擦冷汗,去跟仙尊中唯一的女子,唤作贺兰仙尊的,说好话。
“简直天作之合啊。”他乱用成语,睁眼说瞎话,“仙尊是水灵根,冰由水生,她就如同您的亲女儿一样……又同为女子,也相处得来……阿欢,你说是也不是?”
阿欢摇摇头:“不。”
掌门:?
贺兰:!!!
挑剔别人是一回事,被人挑剔又另当别论。贺兰挑眉,十足不满的样子:“你说什么?”
阿欢依旧没礼貌地伸手,这回指的是贺兰:“他不是,女……”
这句话没有说完。
不是阿欢不想说,是因为,她飘了。如同纸片一样,轻飘飘地,被贺兰仙尊抱在了怀里。说抱也不太恰当,毕竟这个人正把她的脸死死按在自己胸前,凶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扭断她脖子。
五双眼睛齐刷刷望向突然动作的贺兰。掌门立于下侧,弱小可怜又无助;青岚依旧王八入定,动也懒得动。叶音疯狂私聊:不是不要吗,你才是不要跟我抢!!!
贺兰说不出缘由,只好干笑:“突然觉得这姑娘甚合我心,冰由水生,她就如同我亲女儿一样……又同为女子,自当拜入我门下。”话语间,还把女子二字咬得特别重。
阿欢:……
阿欢缩在贺兰怀里没动。
她疑心这个人脑袋不太好,才会连自个儿是男是女也不知道。
贺兰不知她如何看透自己变装,心下着急,搂起阿欢就要走。掌门把手帕一丢,朝他光离开的背影大喊:“仙尊,那我就把阿欢记你名下了啊,我真记了啊!”
已经飞出好远的贺兰仙尊遥遥给他了一个“滚”。掌门闻言,麻溜滚去给阿欢记名。叶音气急败坏,传音入密被屏蔽,他嚎得像看见了绝世负心汉:“贺兰,你好狠的心!”
贺兰一路从主峰飞回侧峰灵隐殿,才把怀中少女放下。他上着妆,眼尾飞红,盯着人的时候锐利凶狠:“你怎么看出来的?”不再是女子的声线。
阿欢不说话。
贺兰冷笑:“怎么,不敢说?”看起来随时准备严刑拷问。
阿欢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说的:“看,就知道。”
贺兰不信,怀疑阿欢眼中有什么法宝。他捏起阿欢的下巴,凑近了观察。可左瞧右瞧,以他化神期的修为,也没瞧出个所以然。只觉得这双眸很冷,不适合生在一个小姑娘身上。
待松手,阿欢下巴赫然出现一个指印。贺兰有点不自在,又想起另一件事,少少少许的不自在立刻转变为不满:“为什么觉得青岚最好?”他可不喜欢那家伙。
“他……”阿欢找词用,“安静。”连动弹都不带动弹。
贺兰性子急,受不了别人慢慢吞吞:“你能不能好好说话,我听着好费劲。”
阿欢:“我还在,学。”
贺兰要爆炸了。他想把阿欢提回主峰退货,又气这个人知道他秘密,不好随便放走。于是对着阿欢无理取闹:“貌美的女子大多心肠坏,我看,你也不例外。你就是故意说话慢吞吞,好把我气死。”
阿欢心道,原来旁的人那么容易就会死。
贺兰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,他无理取闹完,就问:“既然拜入我门下,名字总该说了吧?”
“阿欢。”
“我说全名。”
阿欢还是同样回答。
贺兰不想浪费时间跟复读机说话,自己从阿欢腰间扯下名牌来看。果真只有这两个字。他抬眸:“你不知姓氏?”
阿欢摇头,又点头。
贺兰产生祝南风同款误解,对阿欢态度便好上一些。他想了想道:“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。既如此,你便跟我姓吧。”
“贺……欢?”阿欢觉得不是很顺口。
“贺兰欢。”贺兰纠正她,“复姓,贺兰。”
阿欢:“哦。”也没说接不接受跟他姓。
两个人相对无言,过了一会儿,阿欢问:“那你,只有姓,没有名?”她听见掌门和叶音都只叫他贺兰。
贺兰嘲笑道:“小丫头片子还想知道你师尊大人我的名字。”
阿欢不讲话,只看着他。那目光罕见地带上一点点同情,贺兰被看得不自在,问她:“干嘛?”
阿欢说:“没有名字,可怜。”连她都有名字。
贺兰:!!!
青年立时炸毛,衬得眼尾飞红更显妖异:“哪个说我没有名字!?”
阿欢诚实回答:“我。”
贺兰脑子一热,脱口而出:“好好记住,你师尊叫贺兰亭!”说完反应过来,立刻补充:“不对,不要记住,也不要让别人知道!”
阿欢:“哦。”
贺兰:……
他突然觉得好疲惫。于是抬抬下巴,示意阿欢给她尊贵的师尊,贺兰亭本亭奉茶。阿欢没收到他含蓄的示意,动也不动。贺兰气得自斟自饮,一连喝了3杯茶。
阿欢好像理解了什么,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。贺兰见她不等茶凉就往唇边递,下意识伸手阻止:“傻的吗,也不知道烫!”说完自个儿先被杯沿洒出的茶水烫了下,连忙去摸耳垂。
阿欢问:“什么是,烫?”
贺兰要被她气死了,快疯掉了,半半句话也忍受不了了。这是哪里来的山村姑娘。不对,山村姑娘也知道烫!她该是个傻的!纯傻的!他在自己广阔的识海里尖叫打滚,泄完了又喝一杯茶,语带沧桑:“欢,实话说,你到底打哪儿来?”怎么什么也不知道。
阿欢摇头,不想说。
贺兰威胁她:“不说我给你脖子拧断。”
拧断脖子其实不碍事。可是,怕惹麻烦。她只好道:“我不会,说。”连何处出身都不会说,贺兰死也不信。他非要问出个所以然。
这次。阿欢想了很久。那张面瘫脸上第一次露出极不情愿的神色:“冰原。”她说,“我们,都这么叫。”
贺兰亭没在修仙界听过这个地方。他想阿欢也许是凡界出身,因着什么机缘,才来到修仙界,开始修行之道。他哼哼,依旧不饶人:“哪怕是凡界,也有茶。即使出身农家,也会烧火做饭。哪有人会不知道烫?”
阿欢情绪不好,不想理人。这人又说了许多新词,她想自己思考,觉得一直说话的贺兰亭好吵。
于是阿欢说:“你好烦。”字正腔圆,没有半点停顿磕绊。
贺兰亭:!!!!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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