性别之分野,以及衍生的相关现象,无论在社会还是文学领域,都是经久不衰的话题。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与文化环境中,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。然而唯独在晚明时期,以变态的演进方式开出一朵奇异之花:晚明小说中对女性的妖魔化。
不管是正统些的如三言二拍,或是低俗些艳情小说,无不在说教的旗号下,一边道貌岸然地揭批物欲横流,一边乐此不疲地对女性角色数黄道黑。或发微启密开解香闺秘闻,或怪诞不经解说孽缘宿命。然而,初衷的美好—抑或说有的初衷并不美好,并不能掌控目的的走向。其恶果之一,便是女性形象的超出人伦常理的变化。
一、艳情与女性,文学进化与商业进化联手作妖?
晚明小说,女性角色的设定总感觉有那些古怪。她们好似没什么价值,男人可以随意休之、杀之;又似没什么性格,男人说怎样,她们便怎样,就像一坨可以随意揉捏的泥团;又似天生带着邪恶属性,遇到情欲便会变成恶魔。
《喻世明言》插画
《喻世明言》的首篇《蒋兴哥重会珍珠衫》,津津有味地描写了一位“两地分居”的女性的出轨过程。客商蒋兴哥外出经商,妻子王三巧香闺难耐,在牙婆的诱骗下,与陈大郎偷情生奸。持家之妇,虽然年纪尚轻,人生经验不足,一时有些怨念不足为奇,但何至于陌生男人突然上床,连基本的警惕与拒绝都付诸阙如?这种女人还有基本的智商么?偏偏奸情撞破后,又想为丈夫殉情。三巧夫人的性格真是奇哉怪也,不可理解。
这种古怪的人设并非孤例。
《初刻拍案惊奇》之《夺风情村妇捐躯 假天语幕僚断狱》,村妇杜氏与丈夫吵架,一气之下回娘家。路上不巧下雨,她便到一座小寺躲雨。寺里一老一少两个和尚,都是色中饿鬼。杜氏喜爱小和尚眉目清秀,几乎就在一瞬间便动了色欲之心。接下来的事不堪入目,杜氏与两个和尚在寺里胡天胡地,最后被拈酸吃醋的老和尚掐死。
《闻人生野战翠浮庵 静观尼昼锦黄沙巷》一节,女性第一次取代男性,成为情欲的主导方。翠浮庵三位尼姑是集体宣淫的饿狼,秀才闻人生入庵,被三人轮流缠绕了个把月。后来竟有年轻小伙子入彀,油尽灯枯而死。更有《西山观设辇度亡魂》一节,寡妇吴氏与道士偷情,屡屡被儿子撞破加以阻止,吴氏居然甚至狠毒到要把独子杀死。
此类无耻而迹近荒诞的情节,着实给读者造成十分不友好的阅读体验。放到现今,这些样的作者,任凭你拿过多少诺奖鲁奖茅盾奖,写成这样,都是要被田园女拳们打成碎片的。就算是晚明风气放荡,然而生而为人谁能不顾廉耻,特别是女性,焉能下作猥琐如此?
个中原因,无外乎两个方面。
一则文学的笔触越来越深入具体。从唐传奇到宋元话本、戏剧,再到明清文人小说,总体来看,文学语言——特别是涉及到性和艳情的,经历着从典雅到粗俗、从文言到白话、从隐晦到露骨、从朦胧到豪放的变化。
一方面,文本的阅读对象从文人群体转向普通大众,老百姓不爱看《柳毅传》这种佶屈聱牙的文,而更耽迷于《金瓶梅》式的爽文,毕竟只为消遣嘛。当然,你不能说这届读者不行。社会变了,人也在变,需求更是一日千里。老让人家看样板片、老三战,这是静止的观点看问题。特殊时段放一下《英雄儿女》固然能激发大家同仇敌忾,但更多的时候,大众还是喜欢香艳刺激的大片。
另一方面,文本的阅读方式,也从开放式的演说、演绎,转为私密度极高的纯阅读。勾栏瓦舍里,纵然你想听艳情,台上的演说者也不好公然说的太细致,否则不光要被轰下台,还有可能因此获罪。小说却满足了人们的想象欲,你想看,我就写给你。教学相长,供需亦相长。在出版业发达、具备创作能力的文人大增的情况下,出现大量描写露骨、情节淫靡的艳情小说,真是再自然不过了。
二则商业化引发的群体焦虑。食色性也,从话本到小说,任谁也离不开这些主题。就如现在仍是,某冰和某晨离婚了,立马儿全网猜测谁怀孕了、谁被包养了。就如鲁迅所说,看见半袖衫,便联系到裸体。人性如此,甭管你是佛祖还是孔圣人,都改不了这毛病。
细心的可以发现,晚明小说中的通奸情节,与明初《水浒传》中潘巧云、潘金莲的居家式通奸有明显不同,大多与外出有关。要么是外出的男人后院起火,要么是不同地域的人交流,进而产生不应该有的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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